第二十二章 京中来书-《重生之东宫有梨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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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周恪己大约是从不知哪个村寨匆匆赶回来,这几天他简直像个巡回的戏班子似的,四处去百姓中间问问生活收成,眼下脚上还带着泥土,进屋先跪下俯身扫了一遍谕旨,接着才松了一口气,转头看向裴子德:“宫中送谕旨来的差人眼下在何处?”

    “已安排在府衙中歇息。”

    周恪己点点头:“我先去问候,再回来上书回复此谕。”大约是见我表情忧虑,他朝我安慰地笑了笑,“此事发展在我预料之中,诸位无需紧张。”

    说罢,周恪己便又匆匆出门去了,徒留下一脸狐疑地唐云忠坐下来拿起谕旨仔细扒拉着看了一遍,再抬头看向早已无人的门外:“这在哪门子预料之中啊?”

    如此等候片刻,周恪己方才匆匆赶回,令左右下人退到院门外后,周恪己又细细端详起谕旨,片刻后不由得轻叹一声,放下手中谕旨:“此书非写与璟,乃是写与天下观之。”

    裴子德又拿起读了一遍,恍然大悟:“原来如此!”

    我还是不明所以,给唐云忠递了一个眼神求解,他回了我一个更加困惑的皱眉。

    周恪己抬眼看我二人,不由得笑了笑:“圣上谕旨,将交由史官记录而垂于青史。先前我因故被囚禁于温贤阁,此事已经惹出一些非议。眼下我新得了北川侯名号不到一年,倘若圣上此时因江樵一事问罪,恐民间后人猜疑圣上早有除我之心。此谕言语虽虽宽厚慈爱,实非圣上真心所言。我自当表态,以成全圣上美名,消除其忌惮忧虑之心。”

    我闻言再看向谕旨,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惆怅:“原来,圣上是这般用意吗?”

    周恪己沉默了片刻:“云忠、子德,你们可先去忙碌,我等会写好书信后便邀二位观之。阿梨,去帮我取笔墨来。”

    气氛一时虽然不复紧张,却多了几分凝重惆怅。唐云忠和裴子德大约也知道周恪己想要静一静,便拜退暂时去了别处,我去隔壁书房取来了笔砚,默默坐到周恪己对面,扶着袖子帮他磨墨。

    周恪己很久都没有动,只是望着窗外院落内消瘦的枯枝:“眼下看到这院落枯树,我便想起之前在温贤阁的日子,那时,多亏有阿梨陪伴。若没有阿梨,只怕在下已经如同秋后落叶一般随风飘去了。”

    他收回视线,微微叹息一声,又拿起谕旨从上而下读了一遍:“从前我总是直言进谏,父皇在我眼中便是天下至明之人,我自当尽心竭力行太子之责。那时我写奏折,不可以父子相叙,只能呼作圣上,然而我心中却知道我是将天下说与父亲听。”他说着,不由得苦笑起来,“眼下,倒是我第一次在上书中称圣上为父皇……真是无常啊。”

    我此刻不知如何安慰他,放下手中墨锭,叹息一声,隔着案台轻轻拍了拍周恪己的手背:“大人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一二,我爹也是个混蛋!”

    周恪己原本还有些惆怅,忽而抬起头愣住了。我也愣了好一会,这才发觉自己大约是与周恪己独处,说话着实没了分寸:“啊,我不是这个,我是说我忽然想起我儿时之时!”

    “阿梨这嘴巴怎么如此莽撞!今日罚你抄书!”周恪己皱着眉小声训斥我,“这几日闲暇时候再去将论语抄写一遍!不可怠慢!今日在我面前失言是小,他日阿梨若因此蒙难,你叫我如何苟活于世?”

    我捂着嘴小心地点点头,示意自己已经知道错了。

    “总之,我小时候挺崇拜我爹的!他又很会装样子,什么大道理说得都是一套一套的。他最喜欢听陈胜吴广的故事,然后就跟我说那句话,王侯将相宁有种乎?我听着也觉得心情格外激昂!我就也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……直到水患后家里没有余钱了。父亲忽而又跟我说,父母之命不可违背,眼下我应当有些担当,不应该之顾全自己。”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挺失望的,“那么困苦的境地里,我爹不是不辞辛劳,也没有做出什么壮举,他能想到的事情居然是摆出父亲的架子要把女儿变卖。”

    我叹了一口气:“从那时起,我便逐渐明白,我爹喜欢陈胜吴广,并不是喜欢他们反抗暴秦,也不是喜欢那句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’的豪情壮志,他是希望他也能做王侯将相,生来便有权力美酒相伴的。只因我爹未曾生在富贵人家,看着这句话便着了魔,若他生在富贵人家,只怕也是个专研权术而无所作为的庸碌之人。”

    周恪己听着,似有所感地笑了笑:“阿梨是安慰我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素来少读书,讲不出什么漂亮话,都是些笨道理。”我把周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,柔声开解道,“我只是想起我后来再去想我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,我才恍然大悟,我爹从来都是那样的人,是我儿时对他期望太甚,觉得他仿佛应该是什么样的人物。我知道大人的心情,也知道大人心中感触良多,不过大人应该惋惜的是自己曾经的信赖最终错付,而不是将这一切以为是世事变化吧?”

    “人焉能无情,幼时依赖家中爹娘,自然觉得他们无所不能,可事实往往并非如此……”我低下头微微叹了一口气,“只希望大人不要因此而伤怀便是。”

    周恪己笑了笑:“阿梨心意我自然明了,且容我先将奏折写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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