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-《尚公主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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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言尚只好另说他事:“……可是如今李氏已经被打压回金陵,眼看着短期内也成不了太大气候。我们却仍和乌蛮结盟,我看虽然朝廷中不希望公主再嫁乌蛮的朝臣很多,但真论起战争,八成臣子都是反对战争的。

    “这却是为何?我大魏军队,竟不敌乌蛮小国之兵力么?”

    刘相公道:“确实不敌。”

    言尚惊愕。虽然从几日翻找资料中,他隐隐觉得大魏兵力似乎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无坚不摧,但是说大魏打不过乌蛮,也太可笑了。

    刘相公看他一眼,就知道他在想什么,道:“不是打不过,如果倾全国之兵,小小一个乌蛮算什么?而是可以不打,为何要开战?素臣,你要知道,战争一旦开始,朝廷各部要承受的压力非比寻常。何况只要战争开始,受苦的都是百姓。”

    刘相公道:“一场战争下来,寻常百姓死多少,世家在其中死多少……我大魏农事为重,不比乌蛮的游牧为生。他们要靠战争来养一国,而我们大魏没必要。结盟,是当时最好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言尚却道:“老师说这些,我自然知道。只是如果我们打得过乌蛮,这些问题都能解决。我所诧异的,是为何我们打不过,或者说要牺牲太大,才能打得过?”

    刘相公回头看他,笑:“这个答案,你来告诉为师。”

    言尚一愣,然后拱手拜,接受了老师这个考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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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余下来数日,言尚便不断来往于兵部、鸿胪寺,和中书省之间。兵部本是秦王管的,秦王见太子的人频频来兵部找资料,心里也警惕十分,怕太子是来兵部挖人。

    而言尚话里话外问的都是乌蛮战力,让秦王更是警惕,忍不住多想:为何一直问和乌蛮打仗的问题?难道太子想开战?太子疯了吧,为了一个暮晚摇要开战?

    就连太子都疑惑地找言尚问了话,言尚说是自己老师的考验,太子也跟着半信半疑。

    太子是不愿意暮晚摇去和亲,这一走,就失去了南方以金陵李家为首的世家助力……但如果要打仗,太子也是不愿意的。

    言尚倒是巴不得局势更乱些,太子和秦王互相猜忌,又有各国使臣派人去追慕暮晚摇……这么乱的局势下,和亲一时都是达不成的,给他争取了很多时间。

    而言尚自己不断往返中书省,去回答老师的问题。

    第一日他说:“我大魏兵力弱,是因世家和皇权之争中,双方排除异己,改了边军制度,不断更换将才,致使将军和士兵彼此不熟,毫无合作。打起仗来,自然实力大损。而必须要用自己的人换上世家多年选出的将才,却发现己方不如世家,连战连败。可陛下又不可能重新让世家的将才上位,所以就这般僵持着,等新的将才成长起来。

    “但是边军调动如此频繁,如何才能培养起将才?

    “可是边军调动若不频繁,将才割据一方,又是一乱。如此多方原因下,致使我大魏兵力,竟不如乌蛮。”

    刘相公道:“还有呢?”

    言尚便再去查。

    又过了一日,他来回答刘相公:“我朝兵役极重,边关却战事频繁,防御线过长。防戍本是好事,百姓却被强留以至久戍不归。长期下来,人人避役,不愿主动去从军。且我问了一个叫方桐的卫士,知道他以前也当过兵,他的经历……嗯。”

    言尚想起自己和暮晚摇身边的侍卫长方桐的问答。

    方桐告诉他,在跟随公主之前,他也是军人。然而兵役太重,为了家人,他不得不逃避战事,来长安谋求生路。到了长安,因兵役中而引起的兵士地位低微缘故,长安人瞧不起如他这样当过兵士的,把他当私家役使一样任意打骂欺辱。整个大魏的风气,一时间,竟是以府兵为耻。

    方桐是不断地去参加朝廷办的武考,又不停地走了各方门路,才能到公主身边任职。然而就这样,他为了跟公主去乌蛮,又和家中刚成婚的妻子分离数年,近日一家才团聚。

    想到此,言尚心中低落,知道这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。因兵力弱,所以兵役重。而因兵役重,兵士地位低,又导致兵力弱。

    整个制度,都是有问题的。

    可刘相公居然问他:“还有呢?”

    还有什么,导致大魏兵力不如乌蛮呢?

    言尚一趟趟在中书省和兵部之间奔波,他不停地回答刘相公给他的考验问题——

    “老师,我发现朝中因争权夺利,致使老将凋零,新将又不擅兵事。若是有擅兵事的,哪怕频频调动,都可因此而缓。正是因为难以打胜仗,调动才会那般频繁。”

    刘相公叹息:“所以说,千军易得,一将难求啊。”

    刘相公继续:“还有呢?”

    言尚愣,然后继续去查。

    再告诉刘相公:“因为世间之战,骑兵天下!只要有骑兵在,战争几乎是一面倒。我大魏的骑兵,不如乌蛮。乌蛮常年马上为战,他们的骑兵比我军精良。他们还用了锁甲穿戴在身。战场上,只要我们不能解决骑兵,不能让士兵下马,我们就很难对付骑兵。

    “我去西市问过,去鸿胪寺问过,和各国使臣谈过。我们的马种,其实还可继续改良。我们应学习北方一些小国的养马之术,或者干脆雇佣他们帮我们养马……”

    思路越来越清晰,大魏和乌蛮多年来的问题一道道摊在眼前。

    混乱的局势一点点拨开云雾,变得清晰起来。

    刘相公盯着站在自己书舍中的少年郎,沉默良久,不断为言尚所震撼。

    言尚说的很多,其实早有人跟他这个宰相报过。然而那是兵部那么多人多年的经验,言尚抽丝剥茧,靠自己一个人……竟能推下去。

    言尚聪慧,多思,谦逊温和,人际关系极好……

    因为聪慧多思,所以能够将混乱散开的图纸一一拼到一起,拼出一个真相;因为谦逊温和,所以会向智者讨教,也能拉下架子在胡市和不识字的平民、胡人聊天;因为人际关系好,所以他轻而易举在六部都有朋友,当他需要六部中任何一部的助力,任何一部都有他的朋友帮他开方便之门。

    这么一个人,只有十九岁。

    刘相公盯着年轻的言尚,心中撼动,心想他这个学生,会很了不起。

    各方原因说到此,刘相公认为言尚已经将所有原因说透了。但是,刘相公仍要说——

    “还有呢?”

    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能够导致大魏兵力不如乌蛮了,然而他还是要问言尚“还有呢”。

    他想将言尚的心气压一压,不想事事都如言尚的推论那般发展。一个年轻的、才华横溢的人,如果事事都在他的预料中,这于言尚的成长,并非什么好事。

    刚极易折。

    刘相公深知身在政局中的身不由己,他正是要趁这个机会磨砺言尚,不愿自己的小学生被日后越来越深的政务席卷,一把宝刀被生生折断。

    言尚怔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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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言尚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把所有原因说全了,以为自己真的还有什么疏漏的。他绞尽脑汁,再努力和兵力官吏、市集上的胡人、鸿胪寺中的使臣交流,又不断查找书籍资料,都没有找到更多的原因。

    这于他简直是一种折磨。

    如他这样对自我要求高的人,一件事不能想通,不能理顺,不能让他走下一步……实在是一种煎熬。

    又一日,言尚蹲在胡市,和几位胡人聊天,问起自己派去乌蛮的那些胡人何时才能回来长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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