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陆小凤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可惜你又问错了人。” 严人英怒道:“你若也不知道他的下落,还有什么人知道?” 陆小凤道:“没有人知道。” 严人英盯着他,忽然道:“出去!” 陆小凤道:“出去?” 严人英道:“我不想在这里杀你!” 陆小凤道:“我也不想死在这里,却也不想出去。” 严人英手腕一抖,剑花错落,已刺出七剑,剑剑不离陆小凤咽喉方寸之间,陆小凤又笑了。 他还是没有招架,也没有闪避,反而微笑着道:“你杀不了我的。” 严人英手心已在淌着汗,整个人都已紧张得像是根绷紧了的弓弦。 无论谁都看出他已紧张得无法控制自己,他手里的剑距离陆小凤咽喉已不及三寸。 春华楼的掌柜和伙计,也都已紧张得在发抖,陆小凤却还是不动,他每一根神经都像是钢丝铁线般。 就在这时,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,有人在大声呼喊:“死人……死了人了……” 严人英想回头去看,又忍住,但眼珠子却忍不住转了转。就在他眼珠子这一转间,平平稳稳坐在他面前的陆小凤,竟已忽然不见了。 这个人的行动,竟似比他的剑还快。严人英脸色又变了,翻身蹿出去,陆小凤正背负着双手,站在街心,街心上没有别的人。 所有的行人,全都已闪避到街道两旁的屋檐下,一匹白马正踏着碎步,从街头跑过来,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,一个人像空麻袋般伏在马背上。 “死人!死了人了!”这人是谁?是怎么死的? 只看见这人的衣着,严人英脸色已惨变,箭步蹿出去,勒住了马缰。 这人的装束打扮,竟和严人英几乎完全一样。陆小凤也已知道这人是谁了——他是怎么死的? 严人英从马背上抱下了他冰冷的尸体,尸体上几乎完全没有伤痕,只有咽喉上多了点血迹——就像是被毒蛇咬过的那种血痕一样。 只不过这血迹并不是毒蛇的毒牙留下来的,而是剑锋留下来的,一柄极锋利、极可怕的剑。 陆小凤皱起了眉,道:“张英风?” 严人英咬着牙,点点头。陆小凤叹了口气,闭上了嘴。 严人英忽然问道:“你看出他是死在什么人剑下的?” 陆小凤叹息着点点头,他看得出,世上也许只有一个人能使出如此锋利、如此可怕的剑,就连叶孤城都不能。他的剑杀人绝不会有如此干净利落。 严人英凝视着他师弟咽喉上的剑痕,喃喃道:“西门吹雪……只有西门吹雪……” 陆小凤叹道:“他想必已找到了西门吹雪,只可惜……” 只可惜现在他已无法说出自己是在哪里找到西门吹雪的。这句话已用不着说出来,严人英也已明白。 “又是一条命!又是一笔血债!”他苍白的脸上已有泪痕,突然嘶声大呼。 “西门吹雪,你既然敢杀人,为什么不敢出来见人?”呼声凄厉,就在这凄厉的呼声中,暮色已忽然降临大地。 天地间立刻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肃杀之意,风沙又起,严人英抱着他的师弟的尸身,跃上了白马,打马狂奔而去,马是从西面来的。 现在严人英又打马向西驰去,他显然想从这匹马上,追出西门吹雪的下落。 陆小凤迎着北国深秋刀锋般的西北风,目送这人马远去,突听身后有个人轻轻道:“我认得这匹马!” 陆小凤霍然回身,说话的人青衣布袜,衣着虽朴素,气派却不小,正是今天早上,跟着李燕北在凌晨散步的那些人其中之一。 “在下赵正我,是东城‘杆儿上的’,别人都叫我‘杆儿赵’。” “杆儿上的”,又叫作“团头”,也就是地面上所有乞丐的总管,在市井中的势力极大。 陆小凤当然也知道这种人的身份,却来不及寒暄,立刻追问:“你认得那匹马?” 杆儿赵声音更低,道:“只有皇城里才有这么骏的白马,别的人不管有多大的身家,也不敢犯禁的。” 白马象征尊贵,至尊至贵的只有皇家。 陆小凤皱眉,道:“那匹马难道是从紫禁城里出来的?” ——西门吹雪难道一直躲在皇城里?所以别人才找不到?但皇城里禁卫森严,又怎么容得下闲人躲藏? 杆儿赵已闭上嘴,这是京城里最犯忌的事,他怎么敢再多嘴? 陆小凤沉思着,道:“你能不能叫你手下的弟兄们去查查,那匹马是从哪里来的?是谁最先看见的?” 杆儿赵迟疑着,终于点点头,道:“这倒不难,只不过,在下本是奉命来接您到十三姨公馆里去的。” 陆小凤道:“这件事更重要,你只要告诉我公馆在什么地方,我自己就能找到。” 杆儿赵又迟疑了很久:“好,就这么办,我叫赶车的小宋送您到卷帘子胡同去,十三姨的公馆,就在胡同里左面最后一家。” 坐在车上,陆小凤的心又乱了,伤脑筋的问题已好像愈来愈多,是谁暗算了孙老爷?为的又是什么?西门吹雪的行踪,为什么要如此隐秘? 06 胡同就是巷子,卷帘子胡同是条很幽静的巷子,住的都是大户人家,高墙里寂无人声,风中带着石榴花的香气,暮色已深,夜已将临。 这一天却还未过去,左面最后一家的门是严闭着的,李燕北的三十个公馆,家家都是门禁森严,门口绝没有闲杂的人。陆小凤居然没有敲门,就直接越墙而入。 他相信李燕北绝不会怪他,他们有这个交情。院子很宽大,种着石榴,养着金鱼,暑天搭的天棚已拆了。火炉已搬出来清扫,用不着再过多久,屋子里就得生火了。 前面的客厅里灯火辉煌,左面的花厅里也燃着灯,李燕北正在花厅里叹息! 他面前的红木桌上,摆着一叠叠厚厚的账簿,他的叹息声很沉重,心事也很重。 但他却还是听见了陆小凤的声音,他本就是个反应极灵敏的人,陆小凤也并没有特别小心留意自己的行动。李燕北推开了花厅的门,他已在门外。 “你知道是我?” 李燕北勉强作出笑脸:“除了你,还有谁敢这么样闯进来?” 陆小凤也笑了笑,眼睛盯在那一叠叠账簿上,心里忽然觉得很难受,在京城里,李燕北已辛苦奋斗了二十多年,流过血,流过汗。 能在龙蛇混杂的京城里站住脚,并不是件容易事,可是要倒下去却很容易。 他为什么要将自己辛苦一生得来的基业,跟别人作孤注一掷?他这么样做是不是值得? 李燕北笑得更勉强,道:“我并不是已准备认输了,只不过,有备无患,总比临时跳墙的好,何况……” 何况,只要西门吹雪一败,他立刻就得走,立刻就得抛下所有的一切,那也绝不是容易抛下的! 陆小凤明白他的意思,也了解他的心情,忽然道:“西门吹雪已到了。” 李燕北眼睛亮起:“你看见了他?” 陆小凤摇摇头:“但我却知道他的剑并没有生锈,他杀人还是和以前同样干净利落。” 李燕北眼睛的光彩又暗淡下去,转过身,堆好账簿,缓缓道:“只不过,杀人的剑法,也并不是必胜的剑法。” 陆小凤道:“我说过,世上本没有必胜的剑法,却也没有必败的。” 李燕北沉默着,忽然大笑:“所以我们还是先去喝酒。”他转过身,拍着陆小凤的肩,道,“现在下酒的菜色必已备好,我特地替你请的陪客也来了。” 陆小凤很意外:“还有陪客?是谁?” 李燕北笑得仿佛又有些神秘:“当然是个你绝不会讨厌的人!” 桌上已摆好四碟果子、四碟小菜、还有八色案酒——一碟熏鱼、一碟糟鸭、一碟水晶蹄髈、一碟小割烧鹅、一碟乌皮鸡、一碟舞驴公、一碟羊角葱小炒的核桃肉、一碟肥肥的羊贯肠,还有个刚端上来的火燎羊头。 陆小凤眨着眼,笑道:“你想胀死我?” 李燕北又大笑,笑声中,已有个衣着华丽,风姿绰约的少妇,腰肢款摆,走了进来。陆小凤看见她,竟似突然发怔。 李燕北笑道:“这个人就是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,你岂非早就想看看他了。” 十三姨敛衽而礼,忽然笑道:“我们刚才已见过。” 李燕北也怔住:“你们几时见过?” 十三姨嫣然道:“刚才我陪欧阳情到前门外去买珠子,欧阳情就把他指给我看过了。” 陆小凤苦笑,又忍不住问道:“你们请的那位陪客就是她?” 李燕北道:“欧阳情你也认得?” 陆小凤只有点头。 李燕北大笑,道:“你当然应该认得,若连那样的美人都不认得,陆小凤还算什么英雄?” 陆小凤道:“她的人呢?” 十三姨道:“她还在厨房里,正在替你做一样她最拿手的点心,酥油泡螺。” 欧阳情居然会替陆小凤做点心! 陆小凤又不禁苦笑:“她是不是想毒死我?” 十三姨道:“你认为她想毒死你?” 陆小凤道:“我得罪过她一次,有些人是一次也不能得罪的,否则她就要恨你一辈子。” 十三姨道:“你认为她就是这种人?” 陆小凤并没有否认。十三姨看着他,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他。女人本不该这么样看男人的,尤其在自己丈夫面前更不该,陆小凤都已觉得很不好意思,十三姨却一点也不在乎。 李燕北忍不住道:“你在看什么?” 十三姨道:“我在看他究竟是不是个呆子。” 李燕北道:“他绝不是。” 十三姨道:“他看起来的确一点也不像,却偏偏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!” 李燕北道:“哦?” 十三姨叹了口气,道:“人家本来早就要走的,知道他要来,忽然就改变了主意,人家本来从来也不肯下厨房,知道他要来,就在厨房里忙了一整天,若是有个女人这样地对你,你懂不懂是什么意思?” 李燕北道:“我至少懂得她绝不是在恨我。” 十三姨叹道:“连你都懂了,他自己却偏偏一点也不懂,你说他是不是呆子?” 李燕北笑道:“现在我也觉得有点像了。” 陆小凤又怔住,这意思他当然也懂,可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。 李燕北又道:“其实这也不能怪他的,女人家的心事,男人本来就猜不透的,何况他又是当局者迷。” 十三姨冷冷道:“我也不是在怪他,我只不过替小欧阳在打抱不平而已。” 李燕北大笑,拍着陆小凤的肩,道:“我若是你,等一会儿小欧阳出来时,我一定要好好地……”这句话还没有说完,风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吹竹声,竟赫然跟陆小凤下午在砖窑外听见的那种吹竹声完全一样。 陆小凤脸色变了,失声道:“去救欧阳……”四个字没说完,他的人已穿窗而出,再一闪已远在十丈外。 吹竹声是从西南方传来的,并不太远,从这座宅院的西墙掠出去,再穿过条窄巷,就是个看来已荒废了很久的庭园。 第(3/3)页